Sunday 20 July 2014

獨立書店地圖 書香隱於市

獨立書店地圖 書香隱於市
文:陳嘉文
圖:黃志東、陳嘉文
編輯:方曉盈

樓上書店被迫二合一,不是因為香港人對書沒需求,而是這種需求永遠追不上瘋狂的租金。

Ka Ying就是其中一個渴求看書的人,可是除了像超巿的大型書店,小書店都像隱形了。

她四出尋訪,發現香港的獨立書店,遍佈港九新界。

它們未必文藝、未必有型,但總有自己一套風格──「它們在在反映了店主的人生智慧和哲學」。

她除了在專欄發表自己的發現,還打算做一張屬於香港的獨立書店地圖。

Ka Ying喜歡看書,覺得書像水,給萬物養分。缺了水,蘋果會變蘋果乾,人會皺皮;沒有書,人就沒有自己的想法,不能與人交流更內在的思維涵養,不能獨立思考、判別是非。所以,書店很重要,它是孕育個人思維體系、與志同道合的愛書人交流知識的重要空間,「一個地方沒有了書店,就如像沒有了靈魂一樣,徒具軀殼」。

香港,書店不少,大型書店光鮮企理,幾層樓的書量看來能滿足這個城巿的需要,Ka Ying卻認為這滿足不了她,至少它們無法讓人把思想沉澱,投進書的世界。「我們香港人行書店,像行超巿、行商場,入到去,仍然會講電話、篤手機。」走進書店,卻把外面紛擾的世界也帶進書店。「我早前與一個獨立書店談起,她說,很多客人會問她店裏有沒有免費Wi-Fi,覺得這其實是不尊重書店的。」

不過,我們不尊重的,何止書店?「香港的人看書,很功利,有目的才去找來看。」我們什麼時候想到要去書局呢?下廚,才去買本食譜;旅行,才買本旅遊指南;想見明星一面,就買本新書讓他簽名,不過新書大概沒有掀過多少頁就擱下了。「尊重,就是去體會。作者藉着書想與你交流的事,你沒有好好體會。」

要仔細體會書中物,才決定買不買,這要花上時間和耐性,只是有時候即使我們有時間,書店也未必有這種耐性。所以一般講求成本效益的商業書店,很難容得下Ka Ying這種讀者,而小書店也看來正在逐漸消亡。「是的,不斷會聽到有小書店結業、愈搬愈遠,但事實上,也不斷聽到有些新書店開張。」香港的獨立書店,其實並不少,不過都隱於鬧巿之中,零零散散,自得其樂。

這些書店不計較

這天,我們走訪的幾間書店,性格迥然不同,但卻又有很多共通點。其中一個是它們都不計較﹕不計較客人窩在書堆中一天,不計較要翻箱倒櫃找客人想要的舊畫冊,也不計較客人問些沒頭沒腦的問題,例如,店主你愛看什麼書?「他們就是很想跟人分享他們愛的書,分享他們的智慧。我覺得,書店其實就是店主的一個大書櫃,他們揀了一些好書來放在店裏,介紹給你。」所以,他們也不計較書店是否真的能賺錢,只要他們仍然負擔得起。只要他們能把書店繼續成為一個交流智慧的空間。

Ka Ying去年開始為自發印製的小雜誌Slowdown Town,四出尋訪獨立書店,訪問店主,聽書店的故事,在她的清單上,這種獨立書店有達四十五間。每一間書店,其實都是一個人生,當中有許多故事,或許是店主自己的故事,或許是店主與客人之間的故事。Ka Ying曾在巴黎生活幾個月,那時候,她會去逛莎士比亞書店,又會到塞納河畔的書報攤流連;去京都、澳洲,也逛書店。她說,除了外國的很早關門,書店其實在什麼地方都一樣,散發同一種氣息,都是不把成本效益放第一位,店主都是不計較的人。香港,幸運的是仍有不少這種不計較的人,但可悲的,卻又是只有這些不計較的人,才能讓書店這不賺錢甚至蝕錢的店舖得以存在下去。

Flow 流動 分享
荷李活道38至40號1A


(明報製圖)
 
Ka Ying知道Flow這間書店,是因為有本地的英文雜誌介紹。後來,她發現Time和Lonely Planet都有介紹,可見口碑很好,難怪沒見過它怎樣宣傳,每次來到卻都有很多客人。

 
(黃志東攝)
 
Flow是一間樓上二手書店,舖面堆滿了英文書,但店主還是在眾多書裏挑選了一些推介,希望把自己的得着分享。店主樹單(Surdharm),是個光着頭的香港人,覺得二手書店就是一種讓想法流動的平台,並不應只說句「是呀,我看了這書」,就把對話完結,而是把體會互相分享。Flow在九七年成立,在此之前,樹單在一個有機農莊工作,常常會思考到環保的問題。後來有朋友介紹一間二手書店說很精彩,於是去逛,「那書店在半山,面積不大,落地玻璃,陽光充沛,流動風景的概念就在那時萌芽」。後來,Flow的概念讓他愈做愈起勁,除了書本作為商品在買與賣之間的流動,書店也成為城巿裏一個讓人的想法分享、流動的地方。但為什麼不做中文書呢?「我有選擇中文書的,但中文書沒有選擇我。」他說,中文書的二手巿場未成熟,以商業角度看,要有足夠供應、足夠的好書,現在來說,中文二手書仍未成為可以產生足夠利潤空間的商品。不過,樹單是樂觀的,覺得今時今日的年輕人,比起十多年前開店時,對書多了喜愛,多了人討論書籍。「我好簡單,做好自己本分,應做的就去做。事情出現了,我踏進來,成為完成這事的一分子。」

Books & Co. 遠離世界
半山柏道10號


(明報製圖)
 
在柏道下車,若不是Ka Ying指着紅磚牆外的小門牌,我實在看不出這住宅區上原來有一間書店。紅磚牆之間,四扇用綠色鐵框的窗邊,一疊疊擺放隨意的書像是裝飾品。推門而入,首先看到的除了書,還有一個開放式廚房,還有書架旁的一列咖啡座。「Books & Co.於2000年開業,本來以咖啡店為主打,書本屬配角。直至2007年James接手,開放式的廚房仍然保留,但桌椅的數量少了,反而藏書卻多了,變成供應咖啡的書店。」

 

這天來訪,James並不在店裏,Ka Ying說,這裏樓底高,James刻意把書架建得高一點,「讓人有種被書包圍的感覺」。除了裝潢刻意凝(營)造看書的氣(氛)圍,書的佈置也能看出店主的哲學。書架上,有用英文字母排列的,也有以「Books about places」、「Books about people」、「Books about books」的類別,「去旅行,會找旅遊指南,但James把關於地方的書也放在一起,讓讀者也有機會從其他面向了解那地方」。James曾說,書本像人一樣,物以類聚,走在一起就有生命,他只在讀者角度想,能夠輕鬆地找到想要的書,或發掘更多。

書店很寧靜,書架之間的玻璃窗,讓人感覺好像從另一個世界看街上風景,書店可以把人從繁囂的世界抽離,我覺得Books & Co.是成功的。

森記 請你打書釘
北角英皇道193號地庫


(明報製圖)

在英皇道近炮台山的一條橫街,有個舊地庫商場,走下樓梯,就會看見右邊堆滿了書,書堆中,居然有隻花貓在睡懶覺。書店門外貼着一張與別不同的告示﹕「各位愛貓朋友,這裏是間書店,只不過有貓相伴,千萬不要為玩貓而來,謝謝!」

 
(黃志東攝)
 
對,雖然我數算過,店內外至少有十隻貓咪,但貓的確不是森記的重點,重點在於書,和店長。璇姐,接手森記大概三十年,讀書年代在這裏打工,後來老闆移民,就變成了店主。森記是舊式香港書店,裏面的書架堆滿了書,白白的燈光,窄窄的通道,在亂中有序的書堆之間,會發現當中有些書脊貼上「好書」二字,「我當然沒法把全部書都看,但當看到好書,也想推介給更多人」。三十年來,香港的讀者轉變不少,「現在的人,走進來問有沒有他想要的書,買完就走。慢慢看書的人很少。」打書釘不會阻礙書店嗎?「怎會?我不知幾想有人打書釘。要認真看過,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,我硬推介給你沒用的。書店多賣『暢銷書』,但我覺得『長銷書』仲好,可以讓書留在書架的時間更長。」

森記營業時間由下午一時至晚上十一時,不過午夜過後才是璇姐工作的開始,「執書、埋數、打理貓,這些在日頭都做唔到」,往往到清晨才回家。書店經營愈來愈艱難,璇姐覺得想不了那麼多,把書店當成孩子,不再在乎做不做到,而是想每天怎樣做好書店。

讀書好棧 暢銷書以外
尖沙嘴柯士甸道18號2樓


(明報製圖)

讀書好棧,是一間奇書店。說的不是它售賣古靈精怪冷門的書,而是因為它其實不像書店。例如,熟客一入門口,不是打招呼,而是換拖鞋──店主Hilda指着鞋架說,那是一個客人突然有天說拿幾對上來用好不好。然後,一堆女人走進書店,擱下手袋,在長桌上攤開布匹。書店到了黃昏,會借給朋友開縫紉班。「有人說,這裏似個社區中心。」

(黃志東攝)
 
讀書好棧開了八年,此前,Hilda是做銀行,儲下一筆錢,就想圓自己的心願開書店,「剛巧遇上一個dream舖,閣樓,大塊玻璃」。書店地方偌大,書不多,「我主要做學校展覽」,事先選一批書,再送到學校做書攤,有時也會做講座,「暢銷書少選,要買的話,去『三中商』(三聯、中華、商務)就得啦。」Hilda覺得,有很多好書其實被埋沒了,她試過致電書商拿一套不出名但很好的書,書商說,全港只有她訂貨。「既然有能力,我就想自己有這種角色,把好書讓更多人知道。」但這樣能生存嗎?「書店怎會是賺錢的生意。」Hilda起初最壞的打算是只做兩年,然後大不了重操故業;捱到八年,她也覺得是奇蹟。「收支平衡?以年計的話,沒一年做到;若以月計,偶爾還是有的。」但看Hilda笑得開懷,不計較或許反而有更多收穫。她說,客人會變朋友,朋友會變更好的朋友。她們會到Hilda家借宿;去旅行,客人會請纓為書店做接線生。連她租來的舖位,也讓她遇上了良心業主,「我租了六年,上月再續租,她沒加我租。對上那份租約,不加反減」。

明報二O一四年七月二十日)

尚書房是成功的操盤手

尚書房是成功的操盤手

 

香港的二樓書店是正午十二點才開,很多不知道的人經常不到點就去了,結果吃了閉門羹。第一次造訪香港二樓書店的人,經常會意外於那些被陰暗逼仄的樓梯,再然後被兩邊貼得花花綠綠的新書海報吸引。最典型的是奶路臣街的綠野仙蹤書店,這間書店專營內地簡體版圖書,入口處隱在各種招牌中間,不細看還真難辨認出來。從地面至書店的臺階上,向着行人的一面鋪着廣告,每兩階綠色的店名廣告中間,夾着一階白色的牙醫診所廣告,而各種管道、電線及開關,則沿着一米見寬的臺階向上延伸、轉彎。買書的人從如此陰暗的樓梯走上去,似乎買書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,必須如此隱蔽。

文星書店應該也算是「二樓書店」中的一間,但它不在二樓,而是開在一間寫字樓的十一樓。這是一間繁簡體相容的書店,書架上貼着A4的列印紙,上書:「每逢二、四、六,內地圖書湧到文星」。在香港買大陸版的簡體書非常容易,不像前幾年,要帶個大大的空包去深圳,再拎了滿滿的書過關回香港。乍聽來,如今要買內地圖書,似乎在香港買和在大陸買已無分別,其實卻不是這樣。因為在香港看到的內地圖書,是明顯經過行家挑選,在內容上認為有價值,才放到架上,而大陸的很多書店,只要能賣錢,哪管內容的雅與俗,哪管正版與盜版。

開了八年的洪葉書店已於2005年3月31全線結業,引起愛書者一陣唏噓,就在已經結業的洪葉書店旺角分店附近。曾經有過一間叫做東岸的二樓書店,它由旺角西洋菜南街搬到亞皆老街後,掙扎了沒多久,還是消失了。這一切,都在變成歷史,變成讀書人的回憶。

這些二樓書店的開張與結業,最終都指向兩個字,那就是「生存」。

在香港談起二樓書店,不能不提起「尚書房」。在其他的二樓書店日益艱難的情況下,它的第九間分店已經開到屯門去了,但它,已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二樓書店了,它雖以二樓書店的形式存在着,但早已離了二樓書店最初的意義。

在網路上搜索,二樓書店的註釋是:「二樓書店就這樣鬧中取靜,偏偏在全城商業氣息最濃的地段,頑強地維繫着一縷書香。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,那些知識分子正是懷着強烈的文化使命感,開始創辦二樓書店。」進入任何一間傳統意義上的二樓書店,都可以強烈的感受到文史哲藝的氣氛,感覺到裏面的人文和堅持,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。但是尚書房,它在偷偷的改變內涵,進入尚書房,乍一眼看去,與別的書店並無兩樣,小小的格局,四壁的書架,中間的書檯上展示着新書,但是你仔細看,流行的東西擺在最當眼處,文學一欄卻放在了最偏僻的一隅。點開尚書房的網站,首頁上寫着:「香港最大型簡體圖書專賣店、香港首間大陸電腦圖書專賣店。」

尚書房是一個成功的操盤手,它有着準確的定位與經濟頭腦,它不堅持精神層面的東西,它面向市場,深深明白「物競天擇、適者生存」。

(圖為尚書房在中環租卑利街的總店,馬吉拍攝於二OO七年九月。)

星島環球網二OO五年十一月十七日)

新著趣談生活點滴 超人笑爆鳥

新著趣談生活點滴 超人笑爆鳥


■小林書舍擠滿二手書籍。

閣下對社會政治的尖酸刻薄、冷嘲熱諷,超人,仍是超人嗎?林超榮新作《笑爆鳥》,以瘋狂喜劇演繹市井百態,當中不乏家庭生活趣事,不穿女裝、不扮政治人物的他,一樣笑大人個口。 文:黃子翔部份圖片:郭正珊

好麻甩轉數快


■訓練有素,現在超人隨口都能說出三兩個笑話。

訪問在超人那家位於荃灣象山的小林書舍進行,單看超人造型,已經忍俊不禁:他一貫牛記笠記上陣,頭髮蓬鬆似未睡醒,但你未必夠他轉數快。「做節目有服裝贊助,買衫錢都慳番。」書店位置偏遠,專售二手書。「當中不少是陳嘉上為搜集資料而添置的,他常常搬屋換寫字樓,留下書籍由我接管;黃子程退休時,也捧來十箱八箱書給我。」一九九七年,他與電影人舒琪、蒲鋒在油麻地成立POV書店,兩年後結業,今天的小林書舍,街坊生意不見絡繹人潮,僅得貴人事忙的超人打點一切。「正在找退休人士看檔。」舊不去新不來,貨物左搖右擺層層疊囤積起來,有其主人必有其店,亂蓬蓬不修邊幅,十足超人真性情,卻反而構成獨特書香風味,「曾在這裏取景拍戲!」

超人也會在這裏寫稿,筆者翻看舊相時,就看見他打大赤肋坐在電腦前的照片,好麻甩。「可惜女兒不愛麻甩佬。」他說時好像有點不是味兒。「教女工作,全權交給太太主理。」他與太太屈穎妍,育有三女起瑩、起晴和起菲,唸中一的大女起瑩,是「超榮」的錯體版,因字體潦草,他的名字常被讀錯成「起瑩」;分別就讀小五和小四的起晴和起菲,則因與「起程」和「起飛」同音而得名。

有其父必有其女


■節目中,超人經常以鬼馬扮相示人。

家事國事天下事,事事關心,新著《笑爆鳥》笑盡都會荒誕離奇,也談家庭奇趣、生活啟發。「九成真實,一成誇張描述。」遺傳了超人DNA,三女年紀小小已有創意諗頭,在家中寫寫畫畫《大隻佬報》,還自己創作新聞,跟爸爸主持的電台節目《開心日報》,互相輝映。「起菲最古靈精怪,喜歡搞笑,愛模仿老師。」講笑都要有對象,大家姐就成了最佳測試品,稍為擠出有趣的樣子,便讓她笑到停不了口。「起瑩很容易就會笑,很有GagSense。」他補充,有GagSense,創作笑話會比較得心應手。「比較之下,起晴思想深層次一點,傾向哲學家型。」

父親的專欄,女兒也有參與,輪流繪畫插圖。「我可是有給稿費的,每幅二十元,但她們卻常常投訴,揚言爭取最低工資!」想當年,超人畢業於香港浸會學院中文系,太太屈穎妍則是資深傳媒人,近年著有《超人師奶與三囡囡》、《怪獸家長》、《親親小熊貓》等親子書籍,但囡囡仨的公開作品,卻反而不見文字創作。「她們的中文水平,其實並不高。」有期望嗎?「不會強迫,任由她們發展好了。」

不能冇句真


《笑爆鳥》
作者:林超榮
出版:快樂書房
售價:$78


■超人太太屈穎妍,著有《超人師奶與三囡囡》等親子作品。


《超人師奶與三囡囡》


■好一幅愉快的家庭樂舊照片。

天生喜歡講笑、扮鬼扮馬惹人注目的超人,師承黎文卓,當過電視、電影和電台編劇,曾參與製作的《笑聲救地球》、《頭條新聞》、《香港亂》等搞笑節目,無不叫人津津樂道,現在訓練有素,隨口都能說出三兩個爆肚笑話,讓筆者捧腹。他稱搞笑只是一個觀點,不是真理,只讓人在某客觀事件上,產生不同看法,是美學藝術。「似是而非,人們聽後觀感為之一鬆,我們不是時事評論員、議員、政府官員。」

面對笑話,有人熱情歡迎,有人耿耿於懷。「畢加索畫女性肖像,可能有三隻眼四條腿五個乳房,但你不能指責他侮辱女性,那只是美學表達。」不怕得罪人嗎?「找你講笑,你都嬲吧,所以要懂得拿尺寸。」他說自己滿腹笑話,但不敢胡亂出招,視乎對方是否玩得起。有試過因而跟朋友反目嗎?「不記得了,如果因講笑而絕交,兩人本身肯定有積怨,對方只是趁機發難。」你笑我,我笑你,寸得起,他不怕被人家取笑。「遊戲就是這樣才好玩。」超人坦言,年紀愈大,愈能對身邊事物一笑置之。「因為全都經歷過。」

訪問時,超人特意找來古典樂章播放,作為背景音樂,真是估他不到,但最叫人意想不到,是他指搞笑為工作需要,可以怪論連篇,但現實生活、與人相處,則不會隨便亂廿四冇句真,他說主要收入靠稿費,純粹搞笑做騷,掙不到錢,該是真話吧?「譬如訪問,完結時總不能說『以上言論純屬搞笑,不必當真』吧!」我一把汗,要是這樣,可真難為了記者。

後記:認真就會輸?


■超人(右)曾到醫院表演「棟篤笑」。


■回到超人未「胖」時。

愛拼才會贏,是上世紀遙不可及的夢,認真就會輸,才是主流論調,但超人卻不以為然。「如果先旨聲明不寫好劇本即炒,你看看認真不認真!」笑的學問,除了識講笑,還要懂得笑。「笑話不是完成在講者口中,而是在聽眾腦海裏。」他指香港人對笑並不敏感。「咧嘴而笑,好像會蝕底似的。」而且反應也難掌握。「你做過『棟篤笑』就知道了,不同場次笑位都不同。」他稱講笑是一場智力遊戲,而超人之所以是超人,因為他願意飛天遁地鬥智鬥力。

頭條日報二O一一年十月十日)

從一疊舊資料想起

從一疊舊資料想起
許定銘

整理藏書和資料,撿出來一大疊作家研究的剪貼,都是從舊報章、雜誌或單行本上剪貼下來,結集成輯的資料集。有老舍的、茅盾的、艾青的、沙汀的、艾蕪的……。在未有作家研究專集出版以前,這些資料,對研究者來說,是非常珍貴的。

這一大疊作家研究資料,是「陶齋」主人的心血結晶,不知如何竟輾轉落到我手中。大抵是整箱整箱購入舊書時,無意中買到的吧。想起陶齋,自然想起六七十年代,中國文化大革命期間,香港書業的怪異情況。

文化大革命對文人的無理批判,對書籍出版的禁制,對有五千年歷史的中國來說,肯定是一場空前的浩劫,對中國文化造成了無可估計的傷害,卻也引起了外國學者的注意。中國熱在世界各地的學術機構都掀起了狂潮,研究中國政治、經濟、社會和文學的課題,幾乎存在於每一個東方研究部門。要研究中國問題,必需大量有關的書籍和資料,而當時中國的出版物甚少,即使有,也是樣板式內容,對研究者毫無幫助。於是,一些有用的舊版書刊,便成了大家搜購的對象因而身價百倍。香港是與中國最接近,最有可能找到有價值書刊的地方,那時候港島荷里活道一帶的舊書店,就成了外來的學者、或專營舊書出口業者買手的集中地。一些買手專家,大都每日到這些舊書店巡一巡,帶狩獵者的心態,看看有沒有新到的絕版書刊,以便能第一時間搶購,私藏或轉手謀利。絕版書刊「炒」價之高,令人咋舌。就以大家都知道的,五十年代出版的《文藝報》為例,原來的售價不過三幾角,買手從賣雜貨式的夜冷店的購入價,往往是三至五元,再以八至十元的價錢轉給經營出口的書店,而書店向外國的報價,則是十至十五元美金,能不嚇人?有運的買手,往往一日之內能賺三五千亦不足為奇。我曾經聽某書店主人說過這樣的一段小故事:

某日書店來了個日本遊客,從舊書架裏挑出來一本二三百頁,有關中國社會經濟的小書問價。由於言語不通,店主人豎起兩隻手指,心裏想:日本人最有錢,狠狠敲他一筆,就二百吧!豈料來客二話不說,就掏出兩張金牛,把書取去。店主人接過二千大元,呆了好一會才定過神,從心裏笑出來。

你可以懷疑這是一段笑話,然而,店主人在二十年後講出這件事時,眉宇間充滿甜蜜的回憶。六十年代末的二千元,接近一個普通工人的半年工資。而那不過是用一本陳舊的小書換回來的,多令人興奮!

這件事說明了當時對有關中國的絕版舊書的需求,已達到瘋狂的地步。但,有研究價值的絕版書刊,貨源是非常狹窄的。一般是拆樓、搬屋,或是老學者過世,後人不知珍惜,才會把珍貴的絕版書賣到舊書店去。這種老書,可以說是賣一本,少一本的。有時好幾個人客都要同一本書,但書庫裏只得一兩本,正是「順得哥情失嫂意」,不知如何是好。在苦無對策之下,一些舊書業者靈機一觸,實行將絕版書重印若干本,搞其小型出版事業。當時有一種辦公室用的小型印刷機,用柯式印刷方法,卻不必拍攝膠片,而是採用特製的紙版,成本極輕,即可以印它三兩百本,賣個不亦樂乎。三幾年間,這種重印舊書業居然似雨後春筍般蓬勃,發展到二三十家,重印的書種數以千計。

這種書業的怪異狀況,一直維持到七十年代後期。中國改革開放以後,大量出版新書,重印舊書出口,書價便宜,書種又多,香港的重印書業已無利可圖,才逐漸式微,變成了用影印機印,再裝訂成冊出售。如今影印科技發達,這種用雙面影印再精裝的書籍,與原書無異。下次到圖書館,不妨仔細翻翻,看看你能否分辨。

六七十年代間,很多搞重印書的店子,都是開在二樓的。「陶齋書屋」開在灣仔軒尼詩道,「夏巴」車行附近一座商住樓宇的三樓,店主人是姓史的外省老頭。全店不過二三百呎,四周擺滿了書架和疊起的紙皮箱,擠滿了舊書和剪報資料。陶齋不僅是所書店,還是一個家,史老頭的床鋪就擺在書架後。他的生財器具就是剪刀和一具坐地式巨型影印機。

陶齋不搞重印書刊,它賣的主要是影印資料。店主人從舊報刊和單行本中,搜集同一作家的珍貴資料,影印後裝訂成冊,便成了諸如《老舍研究資料集》之類的書冊,報價賣到外國的圖書館去,據說生意還挺不錯哩!這種剪貼資料集,看似容易,其實,搜集者的學養見識也很重要,並不是胡亂湊集,是要以專業修養去蕪存菁的。

陶齋也有不少舊書,但逛慣舊書店的人都知道,買他的舊書要非常小心,要留心看看其中有無部分被撕了去作資料。有次我就見過一本非常罕見的《石懷池文學評論集》,可惜其中我最有用的蕭紅和東平的資料都被撕掉,十分失望。

後來,聽說史老頭想退休歸隱,陶齋要招頂了。再不久,連店也關門了。如今撿出來這批作家研究資科,連帶想起它們的主人史老頭,不知歸隱何方了。

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刊於《星島日報》
後收編入拙著《書人書事》